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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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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回老夫人話,爺在裏頭。”

端方耳尖,聽見對話忙與杭致道:“主子,老夫人來了。”

杭致扔了玉杯趿鞋下榻,還未走幾步,杭老夫人已經進來了。杭致腳下一個踉蹌站定,面對杭老夫人深深一揖,“兒子給母親請安。”

杭老夫人穿鑲貂毛邊的青色夾襖,戴紅寶石戒指的手裏捧著一個琺瑯手爐。老夫人體態苗條,臉龐棱角分明,叫人一看就不敢小覷,她年輕時是出了名的鐵娘子,杭老太爺連外頭的事也常與夫人商議。

老夫人先是聞著滿屋子混著酒氣的和合香就皺了眉頭,再看杭致醉熏熏的模樣,就氣不打一處來。

扶著杭老夫人的是杭致的妾室王紫綺。她是老夫人的侄女,長得與老夫人有七八分相似,只是兩條愁眉顯了嬌弱,“奴家給爺請安。”她幽幽輕喚,垂眉行禮。

杭致淡淡點頭,與老夫人笑道:“母親有什麽話,打發人來叫我過去便是,這大冷天的,何勞您親自過來?”

杭老夫人道:“我哪回不是叫人過來找你,總是一句‘相爺醉了’來回我的?”

杭致聽出母親話裏怨氣,輕笑一聲,請老夫人在椅上坐下,親自為她倒一杯茶,“兒子放假,便貪杯了。娘過來找我,是有何急事?”

杭老夫人原想說話,只是和合香飄來,她眉頭大皺,“你點這麽多薰香作甚?少則精,多則溢,來人,去把香給熄了。”

跟著老夫人來的丫鬟們要動,被杭致擡手攔下,“娘既嫌熏得慌,那我陪娘去外邊坐會。”

杭老夫人臉色更沈,在場者皆知杭致點這香是為何故。只是老夫人不想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,他還兒女情長牽扯不斷,一個死人值得他這般傷心傷肺地時時惦記麽?老夫人摒退他人,只留王紫綺在側。端方看了杭致一眼,杭致讓他留下。端方只能將自己縮起來,盡量貼在墻邊當石像。

“兒啊,”杭老夫人長長嘆息一聲,方才的怒氣聲音不再,只有滿腔哀嘆,“你可還是為了那事怪罪為娘?”

“兒子不敢。”杭致平靜回答。

“你不敢,就是心裏還有怨?”杭老夫人連連搖頭,杭致仍垂著頭,站在原處不說話。

杭老夫人道:“為娘已與你說過多次了,那是一場意外,是天意,也是她的命數……如今木以成舟,人死不能覆生,你為甚還困囚其中?你瞧瞧紫綺,這模樣這性子,還有她的家世,嫁給誰不是穩坐正堂的妻子?偏偏她愛慕你,又舍不得我,心甘情願作妾留在你身邊,你還有甚不知足,何苦要為難自己?”

王紫綺側身偷偷以帕拭抹。

杭致不言不語,乖乖聽訓。杭老夫人卻是最惱他這一出,就像打在一團軟棉花上,怎麽也不得勁兒。老夫人氣得直拍椅背,“兒啊兒,你真真變了!只因你的亡妻,變得為娘都認不得了!我聽說今日定西侯親自登門拜訪,你稱病不見,娘還以為你真的病,不想你竟躲在這兒喝酒?那可是定西侯,威名赫赫的前兵馬大元帥!他若是得知你這般怠慢,心裏又為作何想法?你雖為相,可他若真計較起來,你這宰相之位都要不保!”

杭致撫著額頭,歪歪扭扭地到了榻前,身子一斜躺了上去。杭老夫人嚇了一跳,還以為被罵受了打擊,連起身上前,卻只聽得杭致道:“娘,兒子醉了,實在受不住,兒子先睡一會兒,您請……”話音未落,就已響起輕微酣聲。

杭老夫人氣急敗壞,只道是這小兒子翅膀硬了再也管不住了。她重重唉嘆三聲,“你如今肩負整個南陵杭家興衰,莫要一意孤行害了一族呀。”說罷她拂袖而去。王紫綺忙跟著去了,端方送至門口,伸著脖子瞧老夫人走出了院子,才回暖閣來輕聲稟道:“爺,老夫人回去了。”

杭致側躺如老僧入定,過了一會兒才擺了擺手,叫端方也下去。端方躬身退下。

腳步漸消,濃郁香氣陣陣襲來,仿佛隨時隨地,就有一具柔軟嬌軀壓上他的後背,在他耳邊吐氣如蘭,嬌俏叫他夫君。

真真無趣啊,這人世。杭致緊閉雙目,咽下割喉的痛楚。

輕巧的腳步又近,似端方又回來收拾,長臂往後盲探兩下,找著四方玉杯往前一伸,“倒酒。”

端方接過酒杯,杭致聽見斟酒之聲,過一會兒,端方將酒杯輕輕放進他的手中。

“爺,慢些喝。”

柔軟的女聲令杭致驀然睜眼,王紫綺捏著手帕站在他的面前。杭致面色不變,眸光漸冷,“你沒跟老夫人走?”

王紫綺梳著少婦髻,頭戴蘭花簪,身著緋紅素面襖配馬面裙,手腕上戴絞金絲鐲子,的確也是一位嬌滴滴的美人。她通身無一不是杭致喜歡的裝扮,可杭致卻視若無睹。

“奴家有一事想請爺示下,故而回來。”

“端方呢?”

“奴家在外並未看見端方,以為他也在裏面,便進來了。”

杭致皺眉起身,“往後無人通報,不要進來。”說罷他擡了玉杯喝盡美酒。

王紫綺輕咬唇瓣,那人可是連書房重地,都可隨意亂闖畫烏龜的。為何她連進這暖閣,都要通報。心有不甘,她將帕子擰得更緊。

“有何事?”杭致站起來,走到桌邊為自己倒酒。

王紫綺來到他的身旁,仰頭道:“後日是太子妃生辰,姨母說太子下了帖來,爺會去麽?”

杭致道:“你問這個作甚?”

“奴家就是想問問,爺可是要奴家陪著去?若是去,奴家穿什麽衣裳……”

“你是妾,陪我去配麽?”杭致輕笑,那笑就像一把刀子插進王紫綺的心口。她溫柔無比的表哥,如今竟會說出這般冷酷傷心的話。她若不是因為愛他,又怎會屈居為妾!況且,況且……王紫綺一張臉漲成了紫肝色。

“你便在家陪著我娘,橫豎你待我娘比親娘還親,應是極高興陪在她身邊才是。”琉璃色的眼珠面對一張窘迫嬌顏毫無溫度,杭致緩緩揚起唇角,“去罷,我要歇息了。”

***

錢嬌娘送走了趙瑤茜,心情大好地拉著獨眼狗的前爪揉它的肉團。這趙小姐簡直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,又有才氣又有俠氣,跟邢慕錚般配得不得了。她再想想怎麽跟邢慕錚說說,這婚事定然就成了。

清雅捧著一個盒子進來,見錢嬌娘傻樂,大姐也跟著伸舌頭樂,也忍不住抿嘴笑了。

錢嬌娘抱起大姐,轉著圈圈唱前兒煙蘿教她的一曲菩薩蠻,描寫眾人載歌載舞之情,歡快無比,唱到動情處錢嬌娘還拿狗爪拍桌打拍子。清雅陪著錢嬌娘瘋,一面唱一面拍盒子,煙蘿進來卻是懵了。錢嬌娘笑著拉了她,她才回過神來和歌而舞。三人一狗樂呵了半晌,才哈哈大笑著停了下來。

“哎喲,好熱!”清雅趴在桌上,拿手去貼自己紅撲撲的臉蛋,臉上笑容未去,“你做什麽這麽高興?”

煙蘿擦自己額上的汗,猶帶興奮看向錢嬌娘,她可真是難得這麽放肆,這個主母果然出乎她的意料。

錢嬌娘唇邊掛著笑,放大姐到炕上,“我的命保得住了,自然高興,”她轉頭看向清雅才放下的盒子,“這是什麽?”

“這是王勇送來的,裏頭都是請帖,侯爺說叫你選選想玩的地兒,對了,侯爺還叫你找個人去替他收拾屋子。”

煙蘿道:“我去罷。”她這會兒正好沒甚事。

清雅道:“不必大材小用,叫碎兒去便成。”

煙蘿知道錢嬌娘向來不理這些小事兒的,清雅說了便是成了。她點頭出去喚碎兒,清雅撐頭嘀咕,“還從沒見哪個侯爺身邊連個伺候的都沒有,要收拾屋子還得向夫人借丫頭。”

錢嬌娘笑笑,不置一詞。

清雅倒了杯水喝,打開盒子問錢嬌娘,“你想去哪玩兒?天家萬壽,大慶三日,許多好玩的主兒都湊熱鬧,什麽賞花會呀,吟詩會呀,投壺會呀……等等,我記得……”清雅似是想起什麽,低頭扒拉一堆帖子。

錢嬌娘道:“我哪都不去。”

“這家的,你怕是得去一趟。”清雅翻出一張黃燦燦的帖子。

“哪家?”

“太子家。”

錢嬌娘眨了眨眼,憶起馬球場上見到那位笑瞇瞇的太子殿下,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,那太子看她的眼神總有些怪。

“太子妃生辰,太子總會大肆慶祝。他自己的生辰反而從不大辦,都說太子與太子妃很是恩愛。”

“是麽,那倒是很不錯。”

“不過太子還是有一妾,是他的通房丫頭,太子妃進門把她擡成妾了。”清雅扔開帖子,“恩愛又如何,還不是不能守著一個女子,待太子登極,總有三宮六院,你說那會兒,太子妃還與太子恩愛麽?”

錢嬌娘嘆一口氣,“恩不恩愛,人家也是未來的皇後娘娘。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哪裏管得了那麽多,只管好自己便罷了。”守著自己的心便罷了。

清雅偏頭沈默,半晌點點頭,“你說的也是。興許不恩愛的皇後娘娘比恩愛的太子妃過得更好也說不準。”

“可不就是。”錢嬌娘輕笑一聲,“這場宴,我便尋個理由不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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